梦会飞向更幽更远的地方(组章)

2022-08-29 14:45来源: 湖州晚报  作者: 马东旭 编辑: 丁雯雯

  迎宾公园的一株古榆

  我感觉到它要把我拥抱。

  又粗又壮。

  它的年轮走过比人更多的岁月,仍枝叶繁盛。人有悲欢离合,有贪嗔痴,有疲倦,可它没有。它自在地生长着,于此有百余年。希望将来的某一天,我能溶于一株榆树,包括嘴唇和眼睛。让根就长进我的喉咙,长进我的骨骼。生命的延续存在于一株古榆。它一定救济过许多百姓,在饥馑年代。它晃动的枝头上有鸟巢的寂静。

  我侧耳倾听。

  虎年三月,我有榆钱可供宣祷。

  它给了我欢愉,给了我甜,给了我记忆和美丽的乡愁,给了我清香。

  我攀上绿色的枝头,举目望苍穹。金色的行云于蔚蓝中缓慢行驶,一会儿起一会儿落。起落皆随自己的意愿。

  人民路独步寻花

  黎明之光照在脸颊上。

  我独步寻花。

  步没有留下痕迹。心跟着一缕一缕散了出来,心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永远也摸不透的。我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路的尽头——是一百亩地的金银花欲要绽出一百亩的金银。我思索着生命的束缚该如何清去。不如无知、不如享乐、不如毁灭、不如懦弱,但又绝不能如此。

  我听到鸟的妙音回旋于深树和天穹,真的美妙。

  鸟不思索太多。

  我也不思索太多。

  我存在着。我洗漱、做饭、追剧,在菜市场搞来搞去,有时垂怜比我更苦的人。我寻到了种种花,槐花、葛花、紫荆花,我不惹草。周围的所有都与我同在,乱花迷人眼与我同在,浅草没马蹄与我同在。

  我仰望高远的蓝天,我告诉心。心即是佛,佛即是心。降生于世,就是天的最美丽的恩赐。

  在大转盘的草坪上

  白云很白。

  蓝天很蓝,蓝莹莹的天。

  阳光漱涤着万物,我于两声鸟鸣之间认识了草的不朽。无须问前路,我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又坐在了原点。我注视着一棵桃树冒出了绒球,它正用力吐出花骨朵儿,带来了春的馨香。

  我像蝴蝶一样自在,没有违心之劳。

  一小时又一小时。

  一个行人于我身旁走过。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个行人于我身旁走过。我瞥见他们一掠而去,正如他们瞥见我一掠而去。当第三百六十九个行人于我身旁经过时,天就暗了下来。如果没有路灯,漆黑的夜里伸手看不见五根指头。川流不息的车的喧响紧紧压住了一些人的孤独与沉默。

  我夜望空域,星辰也是渺小的,人是宇宙的微尘,也是彼此的微尘。路灯挨个熄灭了,我愿执灯而立。

  照见大千世界,是如此丰富多彩。

  访大沙河

  清的。净的。明的。

  这是豫东平原的春日,我的欢愉是小的,小小的欢愉。又是紧的。蔚蓝的天穹下,浅草没着马蹄。马向外界发出嘶鸣。

  于此,我见天地。

  与万物开始蓬勃。麦子准备拔节,桃花吐着骨朵。儿子放的纸鸢越来越高,它要飞向哪儿?

  但有时我只能见到有限的身在,见不到无限的行魂。见大沙河的水东逝而去,一群肩上有尘土的人在凫水,洗沐着一个个干净的“我”,呈现出最美的姿态,他们的公狗腰有阵阵弹力,在漩涡中扑扑通通。春风和煦,为他们吹拂也为我吹拂。

  我变成一只唱歌的黄鹂。

  在枝头,与巨大的寂静对抗。

  我的身体将在空中发出震颤,是空气中一闪一闪的洞穴。卡在让人看见与看不见之间。

  返家途中有感

  晚安,黑色草木。

  晚安,黄色街灯。

  晚安,白色月亮。

  晚安,蓝色银河。

  晚安,种种色、声、香、味、触、法。晚安,七情和六欲。晚安,我的情人,你是我骨头中分出的一小块儿,是我血液中淌出的一小滴儿。我与你求同,忘掉异。晚安,树丛中的小野兽,遵守着丛林法则。晚安,屋檐下的小飞燕倜傥,穿着黑色的燕尾服飞来飞去。晚安,汪汪叫的黑子,看似无情却有情。晚安,黑黢黢的棒子地,叶片呼啦啦地响。晚安,蟋蟀低鸣,对着旷野宣言。

  晚安,我坚定的信仰之塔。

  晚安,犹有陈楚之俗的申家沟。

  晚安,丰盛的世界。

  晚安,一座沙漏,和微鼾的人间静待花开。

  梦

  在这奇妙的夜里,其实,我清空了自己的身体。

  梦是归于另一个世界的。身体与梦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但永远戳不穿。梦是恒变的,更多时候是随性的,不连续的。桃花朵朵开,它的芳菲尽在干净的小院,属于黄岗镇、宁陵、豫东平原,属于中国,它不一定属于梦。梦中是嗅不到香味儿的,梦中没有嗅觉。

  身体是梦的一个托盘,仅仅是。倘若我不醒来,梦会飞向更幽更远的地方。

  梳  子

  一把梳子。

  在清晨等待梳理头发的手。没有虚掩之门,没有镜子和清香的发水。它觉察到自己的不足,缺少三根齿子,每根齿子都曾是闪电,把柄上也有一个大豁口。它被弃于梳妆台的角落。

  认清自己是件不易的事。如果这把梳子不舍得退出主人的视线,它环顾四周,不见主人专注的凝视,它恸哭,彷徨在明暗之间。它则无明,且无法从无明和怨愤中解脱出来。

  然,这把梳子欣慰于改变过主人的世界。当它被主人握住,闪耀在梳妆台时,它正不遗余力地贡献着自己。它曾高于人类的头顶。

  它没有爱憎,也失去了靓丽的色泽。但它现在选择孤独,也必然孤独。

  回乡偶书

  春回大地,桃花找到了潭水。

  深千尺。

  梨花找到了雨,梨花带雨。杏花白得很。我喜欢的雨是寂静的、细密的。我喜欢的炊烟是飘袅的,河流是潺潺的,它细小的支流是充盈的。喜欢的林木是直的,真理是弯曲的。喜欢的青岗真是青的,一座寺庙坐落于其上叫青岗寺,它是平原人的精神的领地。

  在黄岗镇,在宁陵,在豫东,天穹蓝得欲要坍圮下来,大地绿成海洋。

  一只黑犬对着虚空弄出吠音。

  它识得故人。

  两只花喜鹊于尖顶上的巢中,卿卿我我地向人类述职。三个衣着朴素又干净的人,双手搋进各自的袖口,在田间地头移动来移动去,观察着麦子的长势,是一片勃勃生机。他们彼此热爱着,在风中吐露絮语。他们中间必有吾师。

  张弓湖

  它必定是一个圆满的湖。

  一个句号。

  我长时间在草畔作赋,不见来者。我遇见一群鲤鱼吐出圆泡泡,是泡影也可能是梦幻。四周静谧如人类之初,我想到性本善。

  还是究竟是性本恶啊。人如何才能干净地生老病死,干净地轮回。我们都倔强地活着,在相交中为了薪水、食物和名,脸变成了石头的碎片。相由心生,我们的心是什么样子呢,心是由心机的材料造成。鱼儿于此没有恐怖,闪着鳞光,感受大自然的自在。如果张弓湖是自在的另一个字号,我学着鱼儿向湖的中心沉去,游在自己纯粹的小我之中。

  如果张弓湖是一张拉满的弓。

  它弹出我的灵魂如箭簇。

  向着平原穹顶。

  发出嗖地一声。

  永乐路

  一只蝉弹奏竖琴。

  飞向永乐路上的一棵香樟,那么高大。它颂唱它的羽翼、黑体和美好的当下。如何才能永乐,这事关看不见的灵魂。在生命的事物中,灵魂先于形成,也最后消逝。没有谁再关注灵魂。一只蝉无拘无束,以高音释放它自己,仿佛进入无忧谷。我目中所见的行人骑着二轮车三三两两,其中的一个我认识。

  他们在交换浮世的思想。

  无始又无终。

  我想告诉每一个人,秋天就要来了,一场秋雨一场寒。时间将带走蝉的妙音和一切声响。树的叶子卷成一个个圆筒。我思考的不是圆筒的虚空,是一片叶子对世间的无限眷恋,是一只蝉经由的天日愈来愈短。

  惊  蛰

  白鸟是天空的棋子。

  在下着。

  天空中下着白鸟的棋子。如果空中没有鸟,那天空中下着无子的棋。无子的棋存在于棋盘。但我们看不到。正如天空中的网,恢恢我们看不到。它一直局限着我们。

  天空是一个棋盘。

  土地是另一个棋盘。我们是走动在土地上的棋子。每一个人都是棋子。我是白棋子有时是黑棋子。你是黑棋子有时是白棋子。另一些人是黑白不分的棋子。棋子是走来走去的,在走来走去中彼此交叉。但土地上的草木不动。草木皆兵。三月的草木始华,会淹没棋子,年轻的棋子和年迈的棋子。

  我们都是内心波涛汹涌的棋子,是狡黠的棋子,也是无常的棋子。光阴为每一个新生的人布着局,长大后,我们都成了局中的棋子。我们成为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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