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

　　我看见你时是湛蓝的

　　像海一样

　　湿热的孤独包裹着我

　　我喘不过气

　　我羡慕你

　　沉入海中也有办法呼吸

　　我看见你时是蔚蓝的

　　像天空一样

　　失足的坠落感令我恐惧

　　现在我终于可以

　　和你一起

　　躺在柔软的云朵上

　　枕着自己的手臂

　　飘来飘去

　　我闭上眼睛

　　眼前就浮现一片蓝色

　　蓝外套蓝眼睛

　　蓝色的孤独与忧郁

　　蓝色的新鲜空气

　　后来我溺亡了

　　因为你在海中化成了泥沙

　　把这片海水都染成了混浊的

　　黄色

　　后来我跌落了

　　天空也变成了暗黄色

　　我睁开眼

　　泥水和沙尘暴

　　幽默与欢声笑语

　　你把头发染成了黄色

　　棕色

　　我记起了

　　因为一张几分相似的面孔

　　我记起了

　　尘封已久的画面：

　　明晃晃的拳头和耳光

　　霸凌和自嘲的张扬

　　偌大的校园

　　你是一个渺小的

　　黑红相间的点

　　我是另一个更小的

　　幼稚而愚蠢

　　拙劣且迷茫的

　　黑红相间的点

　　我记起这一切的起点

　　最初的最初

　　每个人都来自同一片土壤

　　窄小的村庄

　　窄小的河与桥

　　流水席上的你像流水一样

　　每张匆匆过客的脸庞

　　没什么不一样

　　最后这些画面都变成一粒小小的尘土

　　落在我心上某个角落，总也扫不掉

　　你像一棵棕色的树

　　长在河畔

　　长在球场

　　年幼的我觉得特别高

　　年老的我视野开阔

　　可那灰尘扫不掉

　　你像一棵棕色的树

　　树是当年河畔的垂柳

　　棕是球场弹跳的篮球

　　一是贻误多年的念头

　　你是晦暗的前尘往事

　　金色

　　如果我们的记忆有重叠

　　一定是在午后阳光照进后院的那一刻

　　有时候，真想知道

　　你想起我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什么

　　午后阳光让我睁不开眼

　　微眯着的模糊视线

　　透过金丝边眼镜凝视着烫金的请柬

　　金镶玉摆件

　　欧洲风情的奶酪和栗子蛋糕

　　圣诞树上的松果和铜铃

　　柏林街头的金发美少年

　　金锡箔黄纹纸

　　金元宝银元宝

　　葬礼上的我尽可能穿金戴玉

　　红烛摇曳

　　我好像已经看见你婚礼上的我的模样

　　迟钝而执着地盯着

　　和年少的我没有分别

　　我母亲很早就告诫过我

　　我没有那样的命

　　我必须做作地乖巧，学着安分守己

　　才能被奖赏一颗金糖衣的巧克力

　　可叛逆的我还是偷偷描你描过的金

　　边字

　　踏上镶金线的羊绒地毯要小心翼翼

　　深呼吸——

　　我好像还能闻到你存留在这房间的

　　气息

　　闭上眼好像你就和我并肩站立

　　现在每个清晨都有金色的阳光照进

　　北京的窗棂

　　我喝豆浆的时候会看有地球旋转的

　　国际新闻

　　偶尔想起多年前的我旁敲侧击

　　费尽心机还是打听不到你的消息

　　徒增伤心

　　熬过了叛逆期

　　也终于不用再把自己放得很低

　　地球上画着金色陆地

　　大陆那端人心叵测不怀好意

　　你这颗漂洋过海的金子有没有受委屈

　　好在我早就忘了你

　　绿色

　　我讨厌不成熟的果实

　　讨厌空头支票和遥遥无期

　　我讨厌雪碧洒在桌面上

　　冒完泡留下粘腻的污渍

　　我讨厌远走高飞

　　我讨厌出人头地

　　我讨厌回想起

　　老宅的被窝里

　　你编织的那些很动听的

　　关于我们的以后

　　我讨厌现在老家的筵席上

　　只剩我一张年轻脸庞

　　我讨厌天井里

　　下过雨到处都是滑腻的苔藓

　　我讨厌相像又截然不同的并蒂莲

　　我讨厌高科技和互联网

　　把我们拉得那么近

　　却分明感到愈渐疏远

　　我讨厌时差

　　讨厌你永远只会突然出现

　　在我早已不需要你的时候

　　在对话框里

　　说上两句雷同又过时的漂亮话

　　你知道吗

　　以前我们掐断早春的嫩枝

　　它流出淡绿色的眼泪

　　那时爱你的我从未想过

　　将来有一天我会这样恨你

　　现在我捏着五十元人民币

　　奔赴老街口的小卖部

　　争抢一些关于记忆的小物件

　　青提是幼年甜而无籽的美梦

　　橄榄是青春酸酸涩涩的不满和妒忌

　　青椒是外祖母在的最后一天我不慎

　　呛出的眼泪

　　金桔和青柠檬

　　是多年以后的每一天

　　我拿起手机都会看见的

　　沉默的绿色对话框